第135章 石门开(二)_黄泉路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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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5章 石门开(二)

  不久之前,他在情急之下脱口叫出詹台一句:“师父。”

  没想到世事变迁,现在的自己,原来真真切切地认了詹台做师父。

  一个个青灰色的小格子靠在墙上,远看静谧得仿佛一幅水墨山水画,世界都只剩下了黑与白的差别。

  一个人短暂的一生就这样被凝缩在这样小小的盒子里。小海默默地伸出手指,摩挲了一下骨灰盒外的绒布,轻轻地将自己的母亲放进去。

  无论是爱是恨,都已与徐徐升空的白色烟圈一样,消逝在人间了。

  詹台默默地站在小海身边,说:“你真的想好了吗?如果留在这里,你可以和李警官一家人一起生活。李嫂做得一手好菜,培养出了一个很好的儿子,考上了大学。如果你住在他们家,也不用离开你的学校、老师和同学…”

  “我不是不愿意…”詹台略有些迟疑,“但你知道,我出身不好,又从来没有跟孩子相处过…”

  他说着说着,又住了嘴。

  那个雨夜之后,许多东西无可挽回地改变了。

  现在的小海,无论从哪个方面看,都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。

  小海却摇摇头,微笑着说:“…以前就一直缠着姐姐教教我,怎么才能看见鬼,怎么才能像她一样惩恶扬善。人这一生,路可以有很多条,但我想,我还是想走我最想走的那条。”

  八岁的孩子,就已经知道自己几十年后的未来想做些什么。

 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。

  也许茉莉救下他的初衷,也希望他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八岁孩子一样,放学之后玩着木头枪,和小伙伴无忧无虑地聊着最近新流行的游戏,亦或者在下巴上渐渐冒出青茬之后,嘀咕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们。

  可他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八岁孩子。

  他从来…也没有试过。

  “小海,你是有选择的。从现在开始,你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。”詹台迟疑着说,“如果你可以忘记,如果可以你放弃…”

  小海抬起眼睛,淡淡地看着他:“可我不想忘记。”

  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想,无论思念多难耐都不想。

  小海第一次见到方岚,即使进门之前詹台耳提面命,打了好几次预防针,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还是被方岚震撼到了。

 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也许电视里曾经有过,可是无论是哪个电视里出现过的明星,都没有近距离地看她让他的心灵受到冲击。

  可是他也只是惊愕了几秒,便默默移开了眼神,淡淡地向她点头示意。

  方岚微微一笑,倚在詹台的身上,说:“…你收的这个徒弟,性格还挺平稳,适合当道士。”

  詹台看着小海,眼里却满满都是心疼,轻声说:“嗯,很像我。”

  他们住在靠海的小城,比以前的日子安静许多。

  城镇很新,靠海一排新居,入住率算不上太高,每天晚上小区里安静得仿佛一座空荡荡的鬼城。

  有时詹台出门办事,方岚一个人留在家里,心里偶然会有些空落落的。

  坐在她对面扒着米饭的小海,便会从盘子里默默夹上一筷子瘦肉,放进她的碗里。

  “晚上这么黑,你晚上一个人睡,不害怕吗?”方岚便抬起头,看着小海,温柔地笑笑。

  小海扒拉着碗里的米饭,轻轻摇头:“我从来不怕黑,也从来不怕鬼。”

  鬼怪有什么可怖?他看过这么多故事,经历过这么多事情,害人的从来都是人。

  “你说的对,我也不怕鬼…”方岚便也点点头。

  小海难得地笑了,看着她,体贴地说:“我知道。你会害怕,是因为詹台哥不在身边。”

  爱人不在身边,心中有了软肋,这才会有挂怀和牵念,这才会有担忧和惊慌。

  这才会有恐惧。

  小小人儿,如此通透,哪里像是一个孩子?

  方岚眼中怜惜满溢,却深深地觉得他比她意料之中还要坚强许多许多。

  南方的第一个冬天,没有下雪。

  临近年关,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。

  方岚格外担心小海,一面往他的书包里塞一管护手霜,一面细心地叮嘱:“上完厕所洗完手之后,一定要擦一点啊。不然如果生了冻疮,这个冬天就会很难过了。”

  小海的神情却有些恍惚。

  每逢落雨,他总会难以抑制地难过。

  母亲和茉莉在同一个雨夜离开。母亲离开的疼痛,似乎很快就从生命里消止,即便现在学校里的朋友偶尔问道,他也可以微笑着说:“没关系。”

  她美丽的面孔在他的记忆里却越来越模糊,仿佛大脑自己就是有这样的本领,会慢慢淡忘生命中会疼痛的那些过去。

  都说小孩子是“记吃不记打”,小海默默地想,也许他也是这样吧。

  可是另外一个人,却在他心里一天清晰过一天。

  当午夜梦回,他在雨夜中惶惶惊醒,听见隔壁的詹台和方岚睡梦中均匀的呼吸,却会莫名想起自己在洗头房里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。

  小小的房间里,连绵的流水声,淡淡的茉莉香味,和永远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。

  会体恤他、心痛他、陪伴他的那个人。

  新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,都不知道他曾经的过去。新的班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老师,为人和蔼谦逊,像曾经和詹台有过交往似的,对待小海,像是自家孩子一样温柔照顾。

  再没有那些需要担心挨打的日日夜夜,再不需要心惊胆战地走上考场,他的成绩反倒是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。

  学期末的时候,方岚走在小海的身后,来替他开家长会,班上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瞪大了眼睛,惊讶地望着她过分精致的脸庞。

  他的新同桌第二天,带了几分羡慕拐了下他的手臂:“…来开家长会的那是谁呀?可真是漂亮啊。”

  小海微笑:“是我嫂子。”

  师徒名分,为免风波,他们很少对外明说。

 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,詹台和方岚是他的兄嫂,尽心尽力地教养着失去双亲的他自己。

  而他在这座小小的、安静的海滨城市,一日一日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少年。

  十五岁的少年小海,迎来了他第一次的叛逆期。

  盛夏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,密密麻麻的汗水反射出晶莹的光芒。湛蓝色的大海就在球场之后,水面波光粼粼,雪白的浪花仿佛永无止境地一层层席卷而来。

  小海抿着嘴,浓密的眉毛紧皱,脸上露出些许倔强的表情。

  他如今只比詹台低一个头了,宽厚的肩膀赤裸着,只穿了运动的短裤,敞着已有隐约腹肌的小腹。

  詹台仍站在球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,小海却铆足了劲,飞速地朝着球门全力一踢。

  雪白的足球腾向半空,打着旋朝球门飞去,猛烈地击中了横梁,发出了“咚”的一声暗响。

  一球不中,小海脸上更见不虞,转过头来胸口起伏,就是不肯看詹台的眼睛。

  “你答应过我的!”小海低声说,“中考之前,你明明答应过我的。”

  “你说过,只要我好好考试,考上一所好高中,就会教我怎么去找她的!”他抿起嘴唇,低垂的眼睛里仿佛盛着一角大海,一样的波光粼粼。

  詹台长叹:“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呢?她可以是云、是水、是海、是风…可以是世间万物,你要去哪里找呢?”

  小海猛地抬起眼睛:“踪丝、魂网…要想追踪一个人明明有千万种方法。我看过古籍,哪怕她只剩下支离破碎的一魄,都能经年累月,一天天用心血浇筑成成型的…”

  都说人成年后的漫长岁月,往往在追寻年少时失去的东西。

  执念既生,就会一生被其所缚。

  詹台哑口无言,半晌,才轻声说:“已经七年了,你还没有忘记吗?…如果放下执念,你可以有自己的人生。你可以考上一所好的大学,学校里会有很多漂亮的姑娘…你会找一个工作,拥有一个从此不再不颠簸流离的,属于自己的家庭。”

  小海冷冷地说:“我是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。”

  “可我的人生里,没有她不行。”

  无论要等多久,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。

  我们终将重逢。

  “哪怕她是一缕风,一片云,一角阳光,我也要住在有她的世界里。”

  十五岁那年冬天,护手霜终究没能挽救小海的双手。

  他修长的手指上时不时便出现一块粗糙的红斑,又痒又痛。方岚托着小海的手,一面细细致致地上药,一面责备地睨了他一眼。

  “你别这样看我。”小海往椅背上轻轻一靠,疲惫的神情中隐约透露些詹台的影子,“我既然知道了她的消息,就再也没办法袖手旁观。”

  这样的期盼,他等待了快八年,煎熬了快八年,多一秒钟也实在是不想再等下去。

  也许是巧合,也许是轮回。

  小海第一次遇见茉莉的时候,还不到八岁。

  而在将近八年之后,他再一次知道了她存在的痕迹。

  “你说到底是不是我学艺不精?不然为什么我试了这么多次,还是没有办法找到她?”小海有些挫败地揪着自己后脑的头发,“试了一次又一次,也只能知道她的生辰八字,却一直找不到她在哪里…”

  没有暖气的南方冬天,室内冷得仿佛能结冰,呼吸中都溢出白色的雾气。

  小海的面前放着一只金色的小盆,澄黄色的银杏叶漂浮在水面上,仿佛一只只飘零无依的心。

  他一次又一次将手放进冰冷的水中,生了冻疮的手背蚀骨般疼痛,小海却浑然不觉,嘴里默默念着:“需于沙,需于血,衍在中,永所事…”

  黄色的银杏叶一点点沉入水底,像是灌满了铅沙的孤舟,终究挣扎不过风浪。

  水波荡漾,一层层、一圈圈,透明的水痕一点点荡开,像是一幅终于平展的扇面。

 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水面,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个人的脸…

  她在笑,眼睛弯得好似一泓弯月。

  她淡色的嘴唇缓缓开启,好似在对他说:“…你别恨我…”

  小海砰地一下抽出手,清澈的水波四溅。

  生了冻疮的手背和手指,现在才觉察出隐隐约约的疼痛,像是千万只蚂蚁在手背上肆虐地玩耍,一千重一万重难忍。

  小海把手背缓缓放在了额头上,缓缓闭上眼睛,喃喃地说:“…你到底在哪里?”

  冬去春来,又是一年樱花盛发的季节。

  方岚专注地往小海的包里装着各式各样的零食。小海好笑地摇摇头:“我又不是小孩子去春游,不用带这么多东西给我。”

  她抬起头,眼睛里有些担忧:“要坐两个小时的高铁呢,真的没关系吗?要不然还是让詹台开车送你…”

  小海连连摆手:“又不是去别人家,何况李凯华会在火车站等我呢。我吃在他家,住在他家,他也不会让我饿肚子的,就别担心了吧。”

  方岚仍然没有完全放心:“…我又不是担心这个…”

  她的话没有说完,小海却猜得到她想说什么。

  每年回去,他都会去宝灵街看看。以前有詹台陪着的时候,即便是心情低落,也有个人在旁边开解。可是这一次,无论詹台和方岚怎么劝,小海也始终坚持要一个人回去。

  小海收敛了脸上的笑意,轻轻对方岚说:“放心。”

  有些心情,如果不是一个人面对,好像就永远没有办法整理妥当。

  他不想要任何一个人陪伴,只想在离开她八年以后,再去看看他曾经住了八年的地方。

  宝灵街上的樱花树,和八年前他离开的时候,几乎没有任何分别。

  小海站在树下,恍惚间想起,记忆里像是有谁说过,“樱花树生长得很慢,想要看花开,你可能要等上四五年呢…”

  他努力回忆了片刻,还是没有想起到底是谁说过的那句话。

  不过也罢,小海自嘲地笑了笑,那么多年过去了,她和他说过那么多故事,那么多话,就算再努力去回忆,又哪能一字一句全部都记得呢?

  模糊的过去,那些曾经有过的温暖情绪却历久弥新,总让人在辗转反侧之中一次又一次怀念。

  樱花一片一片,像是漫天飘落的白雪,又仿佛她离开的那天晚上,萦绕在他身边久久不肯散去的茉莉花瓣。

  前晚像是刚刚下过小雨,小海踩着犹有水迹的青石砖块,一步步朝那个熟悉的楼洞走去。

  恍惚间,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块写着“茉莉洗头房”的霓虹招牌,在安静的街道上自顾自地闪烁着。

  可定睛一看,才猛然惊觉,那不过是一家毫无关系的美甲店,只是在一楼新开了一块小小的铺面。

  小海站在楼道前,近乡情怯,却迟迟不敢走进去。

  宝灵街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安静,楼道门口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老大爷,花白的头发,叼着一根烟,打量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。

  老大爷好奇地看着小海,像是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,末了,满是兴味地问:“…来找人?”

  小海下意识地点点头,反应过来之后,却自嘲地勾了下唇角。

  老大爷却很热情,站起身来介绍着:“…你要找人啊,十有不在这条街。这条叫宝灵街,隔壁那条叫宝安街。年轻人都住在那边。”

  “我们这边儿啊,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。你看这个楼洞,一楼好几年没住人了都…”老大爷喋喋不休,带了些老人家特有的唠叨,嘴里说个不停。

  小海却没有不耐烦,而是兴致勃勃地听着,时不时蹦出一两个问题。

  “那…地下室呢?这几年…有没有租出去过?”小海状似不经意地问,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。

  “那哪能呢?”老大爷一拍大腿,迅速地回道,“你看这个地下室,四四方方的,又在地底下面,一遇到下雨天,雨水哗哗往里灌,跟个棺材一样?哪个活人能住在这地方呐?你说是吧?”

  小海哑然失笑,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下室,良久后,缓缓道:“是真的…很像棺材啊。”

  原来如此。

  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那些细节,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,竟然又有新的惊喜。

  小海抬起头,看着极淡极淡的阳光从浓厚的云层里,如同琴弦一样坠落人间,又穿过暗红色的重重树影,终于洒在了宝灵街上。

  空气中是还未来得及消散的雨水的芬芳,小海张开手臂,像个孩子一样迎接着一场被风吹落的樱花雨。

  风是你,云是你,阳光是你,雨露是你,香气也是你。

  可是你…又到底在哪里呢?

  一条并不算长的街道,小海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。从午后阳光满地,一直走到日头西斜,宝灵街放学的孩子们三三两两穿过熟悉的十字街道。

  他们穿着熟悉的校服,蓝白相间,胸前还绣了土气的红色字样。

  小海并不比他们大出多少,可是心境却恍如隔世,像是来自两片完全不同的天空。

  他靠在墙边,等着笑意盈盈的、正在读小学的孩子们离开,等着宝灵街重新恢复静谧和安宁。

  可是突然间,他的头发上却落下纷纷扬扬的雨珠。

  小海一愣。

  明明眼前的青石砖上还有阳光的痕迹,怎么自己的头顶上又开始下雨?

  他好奇地抬起头,眼神却蓦然凝滞。

  一树纯白色的小花,探出了小院的红砖围墙,正正遮在他的头顶。

  碧绿的枝头树梢上似乎挂了些雨水,在春风吹拂中扑簌簌地落下,洒在他光洁的额前,洒在他柔软的发间。

  那小小的、纯白的花瓣看在眼中是那样熟悉,熟悉到他在那一瞬间热泪盈眶。

  茉莉花的季节啊。

  熟悉的芬芳盈满鼻间,小海在熟悉的地方,遇见了熟悉的身影。

  她可以是风,可以是雨,也可以是墙角那一株独自怒放的茉莉,贞洁又质朴。

  等待了这么多年,却突然间以这样的方式重逢。

  小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,鼻头酸涩,只能仰着脸,任凭冰冷的水滴一下下砸在自己的身上。

  “是你么…”他哽咽着出不了声,只想等待人群散去,好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嚎啕痛哭。

  可是突然间,一个小小的、稚嫩的、单纯的声音,打断了他和她之间的一切。

  “大哥哥,能不能摘一朵丁香花给我?”

  小海下意识地抹了把眼睛,循着那稚嫩的声音低下了头。

  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姑娘,大约七八岁的样子,戴着明黄色的帽子,伸出细小的手指,指着他身旁的枝梢,清脆地说:“大哥哥,摘一朵丁香花给我吧?”

  小海看着她的脸,如遭雷击。

  那熟悉的芬芳随着她的靠近,随着她轻轻开启的唇瓣,越来越浓郁。

  就算是时隔十年、二十年,就算是沧海桑田,就算是化成灰,他也能够瞬间辨别。

  他看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。

  她比他记忆中的模样年幼了许多。

  八年前瘦弱的他,七八岁的他,叫着“姐姐”的他自己,如今却被七八岁的她,一下下地叫着“哥哥”。

  仿佛一场历时八年的轮回。

  又仿佛一场持续了八年的梦境,到今天才终于清醒。

  再不用多解释什么。

  小海在重逢的第一眼,就认出了茉莉。

  也许是他呆滞的时间有点太久,戴着黄色帽子的小姑娘有些等待不及,便自顾自地跳起来,去拽那枝头上小小的白花。

  她个子矮,即使努力跳了几次,也没能拽到枝梢,反倒激落满枝头的水滴,洒在她黄色的帽子上。

  小海下意识地伸出手,修长的十五岁的少年,轻松地勾住了枝头,却迟迟没有递到她的手中。

  “你刚才说…什么?”小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。

  她咯咯笑,眉眼依稀,神情再熟悉不过。

  “我说…帮我摘一朵丁香花!”她欢快地喊着。

  “丁香?”小海懵懵的,“这不是丁香花…这是茉莉花呀。”

  小姑娘笑得愈发开心,骄傲地昂起了头:“…你这就不知道了吧?茉莉是花儿,开在墙角的,一株株的小花儿。你看这棵可是树呀。”

  小海抬起头,碧绿的树叶像是海浪一样荡漾。

  “树上开着的白花儿,当然是丁香花了。”小姑娘笑眯眯的,又重复了一遍,“记住了吗?树上的花,是丁香。地上开的,才是茉莉呢。”

  “茉莉也有树的呀。我见过的…”小海弱弱地辩解,“就在山边上,茉莉树也很高,枝繁叶茂的…”

  恍惚间想起秦岭脚下的那座阎罗殿,殿外那一树怒放的茉莉花,散发着浓郁的香味。

  再回过神的时候,便连眼前这琐碎的白花到底是丁香还是茉莉,也有些分辨不清了。

  可是到底是什么,又有什么所谓呢?

  四月花开,白色的小花芬芳扑鼻。

  他从墙头捋下一串带着露水的花朵,轻轻放在她温热的掌心中。

  “谢谢哥哥!”

  她托着花儿,欢快地冲他挥挥手,一蹦一跳地朝前跑去。

  小海心口猝然一痛,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,立刻拔脚追在她的身后。

  “你要去哪里?”他想开口问,可是声音却像是哽在了喉头,一个音节也发不出。

  他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,一颗心似被滚油泼过,烫得惊人。

  可是突然间,他身形生生一顿,停下了脚步。

  街角一辆白色的车停在路边。

  一个穿着套裙的中年女子,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,伸手一把抱住了小小的茉莉。

  “妈妈,送给你的丁香花儿!”她歪着头,趴在母亲的胸口,圆圆的眼珠清澈透明。

  她的母亲是那样温柔,在她的侧脸上落下轻柔的吻,抱着她打开了车门。

  那样温馨的画面,是他渴求了八年,渴求了半生的画面。

  是他最美好的愿望,如今却在她的身上实现。

  小海怔怔地站着,眼角微微有些湿润。

  他想起了她曾说过的那句话…

  神性太少,而人性太多。

  渴望成人,是不是也曾是她烟消云散之前最深的念想呢?

  天道轮回,善恶有报。她曾经做过那么多美好的事,曾经挽救过那么多生命,配得上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愿望。

  配得上他曾许下过的千百个愿望。

  就让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那些幸福,变本加厉全部归还到她的身上吧。

  小海的脸上露出了微笑。

  他的身姿不再紧绷,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辆白色的车渐渐消失在眼前。

  “我们终将重逢…”

  仿佛突然间顿悟,他缓缓松开了自己的双手,像是终于放下了执念。

  “就算是丁香抑或茉莉,又能有什么分别?”他轻声说,指尖划过眼角,带走最后的冰凉,“只要你还是你,我还是我…”

  小海站在宝灵街头,直到夜幕降临,华灯初上,白日里的片刻喧嚣仿佛繁华过境,宝灵街终于恢复一贯的安宁。

  他缓缓地踏上归途,掏出手机接通了方岚的电话。

  “嗯…我现在回去。”小海抬起眼睛,神情前所未有的轻松,“…嗯,是比之前计划得提前了一点。”

  “哦对了。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“阿岚,告诉詹台,我同意了…”

  “我会读高中,我会参加高考,会有自己的人生。”

  就像你们期待的那样。

  像她曾经期待的那样。

  小海生平第一次,真心实意地相信。

  无须寻找,也无须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折磨和愧疚,他终于见到了茉莉最美好的样子。

  她不再惨白着脸,不再冰冷着手,不再只能趁着浓雾般的夜色匆匆出门,不再只能活在行将就木的人眼中。

  现在的她,有着明媚的笑容,有着温热的掌心,有着完美的家庭。

  现在的她,是人世间最鲜活的美好。

  这一世的茉莉不需要背负任何枷锁,只需要像今天这样,无忧无虑地肆意生长。

  就让那些晦暗的、凄惨的过去,都埋葬在宝灵街的,那小小的,四方的,棺材似的洗头房里。

  从今以后,他和她会拥有各自的人生,他和她终将重逢,一次又一次。

  而无论经历什么,无论需要多久,他和她都会在最美好的时候重逢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正文完,还有番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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