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 心弦_名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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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心弦

  墨斋是吴云墨早年盘下来的临街商铺,一楼是对外开放的铺面,二楼是生活起居的地方。

  从小路绕到建筑背面,不用经过一楼则可直接上二楼,舒青末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条路了,因为在此之前墨斋常年都开着。

  “师父,我说的对吗?”

  古朴的木质沙发上,舒青末后背绷得笔直,严肃的神情和一旁淡定从容的吴云墨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  吴云墨没有立刻回答,他缓缓呼出一口气,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,道:“差不多吧。”

  尽管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,但从吴云墨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,受到的冲击还是不太一样。舒青末卸下浑身的劲,出神地说道:“他怎么能这样?”

  “你的父亲,”吴云墨顿了顿,不太习惯和舒青末聊起舒国华的事情,不过话已至此,他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,“他是个高明的伪装者。”

  “骗取你们的信任吗?”舒青末问,“可是他怎么会有这么大能耐,让你们同时迷上他?”

  “不是同时。”墨云墨摇了摇头,眼神垂向地面,鼻梁上的镜框略微往下滑了一截,“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,方婉柔还没有出现。”

  吴云墨比舒国华年长两岁,十来岁时拜在舒老爷子门下学习裱画手艺,一度受到舒老爷子的精心栽培。二十岁时和舒国华互通心意,没多久后便被逐出师门。

  “你没有发现是他故意算计你吗?”舒青末问。

  “我说了,他是高明的伪装者。”吴云墨道,“直到后来他和方婉柔结婚生子,我都以为他是被逼无奈。”

  舒青末心情复杂地看着吴云墨,他印象中的师父不应该是这样一个为爱盲目的人。

  “舒老爷子对我们三人很严格,揭不好背纸,一天都不准吃饭。”吴云墨回忆起以前的事,神情变得恍惚起来,“那时候他经常受罚,晚上跑来我的房里抱怨。我让他好好练习,他就给我扯东扯西,赖在我房里不肯走。”

  “那我妈不知道你们……?”舒青末隐晦地问道。

  “不知道,没有人知道。”吴云墨道,“那时候小师妹还小,不懂这些事情。舒老爷子更不知道,那会儿不像现在这样开明,大多数人都没法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。”

  “但是杜老先生还是看出来了。”舒青末犹豫道,“会不会其实舒老也知道?”

  “或许吧,我也不清楚。”吴云墨道,“我揭二层的事情被发现,舒老爷子一定要我给出个理由。我不会撒谎,只好交代是为了心爱的人,但这个人到底是谁,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们。”

  舒青末在心里默默替吴云墨感到不平,但同时又觉得吴云墨这是被爱蒙蔽了双眼。作为小辈,上一辈的事情他也不好过多评判,只能安静等候吴云墨的下文。

  “我回到南城之后,和舒国华还保持着书信往来。”吴云墨道,“他告诉我舒老爷子要求他传宗接代,让他娶了一个大学老师的女儿。到这时候我都相信他,他的心还在我身上。”

  “那后来是怎么知道……?”舒青末问。

  “后来就是你妈妈小兰。”吴云墨道,“她带着你来投奔我的时候,我根本不敢相信。”

  舒青末完全可以想象,当吴云墨知道舒国华在已婚的情况下还染指小师妹时,会有多么震惊。

  “当时舒老爷子已经结束北京的工作,带着一家老小返回了南城。”吴云墨道,“我鼓起勇气把舒国华约出来见面,想问他小兰的事,结果——”

  吴云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,脸上覆盖了一层阴霾。

  舒青末好奇地问:“你们发生了争执吗?”

  “没有。”吴云墨道,“他告诉我那是一场误会,小兰怀的是别人的孩子。我相信了他,还跟他共度了一晚。”

  舒青末闻言瞠目结舌,简直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。

  舒国华做人竟然如此没有底线,再次刷新了舒青末的认知。但另一方面,在明知舒国华有家室的情况下,吴云墨还和他共度春宵,这简直不像舒青末认知当中那个佛系的师父。

  吴云墨重新推了推镜框,表情淡淡地问舒青末道:“你是不是觉得不像是我会做的事?”

  舒青末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。不过转念一想,每个人都会犯错,吴云墨之所以现在这样处变不惊,恐怕也是因为经历了足够多的糟心事。

  “那后来是怎么发现舒国华骗了你呢?”舒青末问。

  “人不会一直傻下去,总有一天会醒悟。”吴云墨道,“小兰不知道我和舒国华之间的关系,她没有其他倾诉对象,就只有跟我聊她和舒国华的事。

  “她和我一样,认为舒国华和方婉柔结婚是被逼无奈。她觉得她和舒国华才是真爱,所以一直想把他抢回来。

  “我很快就意识到舒国华说的‘误会’是假话,因为小兰口中的那些浪漫情话,他曾经也对我说过。”

  舒青末再次震惊:“他怎么做得出来?”

  吴云墨倒是没什么反应,仍旧淡然地说道:“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问我为什么不画画了?”

  舒青末点了下头:“记得。”

  吴云墨道:“离开北京之后,我以王士的名字开始作画。王取自他的‘国’字,士取自我的‘墨’字。”

  “等等。”舒青末诧异地打断吴云墨,“王士竟然是师父你?”

  之前方华美术馆开业的时候,舒青末和骆梓杭在舒家的众多藏画中见到了王士画的几幅墨竹。

  两人还曾为王士的封笔感到惋惜,没想到那颇有才华的年轻画家竟然就是他的师父吴云墨。

  “我取这个名字,全是因为对他的思念。”吴云墨道,“所以当我知道真相后,我怎么还画得下去?”

  舒青末愣愣地看着吴云墨,完全无法想象在知道真相的瞬间,吴云墨到底遭受了多大的打击。

  他的脑海中倏地冒出一个念头:“所以我妈发疯是因为知道舒国华他……”

  “是的。”吴云墨感慨地叹了口气,“我一直瞒着小兰,但还是拦不住她想到回舒国华身边的心思。你的手受伤之后,对舒家没了利用价值,方婉柔就把真相告诉了她。舒国华勾引她只是为了赶走她,这些方婉柔都知道。”

  舒青末猛然想起方婉柔曾说他比他妈有本事,找了个靠谱的男人。当时他就觉得奇怪,为什么方婉柔要暗讽舒国华不靠谱,原来是站在他妈的角度,因为他妈就是被舒国华毁了一生。

  “告诉你这些,不是想让你去报复谁。”吴云墨道,“事情过去了这么久,久到……舒国华都进了坟墓。”

  吴云墨的语气非常云淡风轻,但舒青末还是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唏嘘感慨。

  现在舒家已经快要完蛋,舒青末也不想再去报复谁。他吐出一口郁结之气,问吴云墨道:“师父,你就没有恨过他吗?”

  “恨过吧,早就放下了。”吴云墨道,“再说人都已经死了,恨他还有什么用?”

  “也是。”舒青末突然又想起舒家的那几幅墨竹,忍不住问道,“话说师父,你知道你的画都被舒家收藏去了吗?”

  “什么画?”吴云墨问。

  “就是以王士之名画的那几幅竹子。”舒青末道,“方华美术馆开业的时候,方婉柔拿出来展览过。”

  说到这里,舒青末自己都发现了不对劲。

  方婉柔眼里容不下兰菁茉,即使舒国华对兰菁茉并非真心。同样的道理,如果方婉柔知道舒国华和吴云墨之间的事,怎么可能还大张旗鼓地展览吴云墨的画?

  那只有一个理由,就是方婉柔不知道。

  舒青末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,舒家不偏不倚地看中了吴云墨的画,还一收就是一幅不落。

  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——舒国华知道王士是谁,并且背着方婉柔收藏了这些画。

  在舒国华死后,方婉柔不清楚这些画背后的故事,觉得适合开业展览,便拿了出来。

  吴云墨微微皱起眉头,显然是不知道舒国华有收藏他的画。

  舒青末忍不住问:“师父,封笔之后你和舒国华就没有联系了吗?”

  “他找过我几次。”吴云墨道,“以前他习惯夜里十二点来我房里找我,后来他也总是大半夜找来墨斋,不过我没有见他。”

  “这样……”舒青末道。

  “他最后一次联系我,”吴云墨顿了顿,“是今年六月三号。”

  “六月三号?”舒青末一愣,“那不就是……?”

  “夜里11点59分,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。”吴云墨道,“我没有接。”

  舒青末彻底怔住,因为舒国华的讣告上写得清清楚楚,他是于今年六月四日0时3分去世,距离他给墨云墨打电话就只差了四分钟的时间。

  “你不好奇他想对你说什么吗?”舒青末愣愣地问。

  “不好奇。”吴云墨淡漠道,“反正他已经死了。”

  一直以来,舒青末总是很羡慕吴云墨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和心态。但现在看来,吴云墨不过是紧绷着一根平和的心弦,极力不让这根弦再产生任何波动。

  这就像佛教徒们想要达到无欲无求的最高境界,然而刻意追求无欲无求,反而成了最大的欲求。

  “我真没想到师父跟舒国华还有这样一段。”

  夜晚的顶层公寓,舒青末窝在阎宗琅怀里,迟迟难以消化今天听到的事情。

  “你说舒国华最爱的人会不会还是我师父?”舒青末问。

  “不好说,人的动机很复杂。”阎宗琅揉着舒青末后颈的碎发,不紧不慢地说道,“不过我想到了一个插曲。”

  “什么插曲?”舒青末道。

  “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墨斋买画吗?”阎宗琅问。

  舒青末嗖地从阎宗琅怀里蹭起来,不敢相信地问道:“不会是舒国华介绍的吧?”

  “是。”阎宗琅道,“我让他给我介绍有收藏价值的画作,他让我去墨斋看看。”

  “然后你就看中了我的画?”舒青末问。

  “嗯,一眼就相中了。”阎宗琅道,“据我所知,墨斋有许多走红的画家都是舒国华暗地里捧红的,包括骆家惠。”

  舒青末再次震惊得无以复加,他觉得阎宗琅说的这些事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吴云墨,否则他师父心里的那根弦可能就要绷不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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