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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7.庶人剑,岂是如此不便之物?

  化作猫身后,天理拳运行登时一滞,朕的功力登时从七十从心所欲一路跌落,变回手无缚鸡之力的狸奴。

  天理拳劲需要在周身经络间运行,方能发挥功效,但猫儿的穴道大异于人,还魂之后连一成功力也无。

  那几条恶犬一路跑来,先是左右闻嗅,朕原以为附在猫儿身上,那些蠢狗兴许会认不出朕,没想到恶犬竟然嗅到了朕的气息,呲牙咧嘴的围了上来,涎水滴滴答答淌了一地。

  要死要死,朕一世英名,真要被狗咬死在这里不成?

  岂有此理,习武之人应当战死沙场,岂能死得这么窝囊?

  列祖列宗啊!

  阵斩瓦剌兵的武宗陛下!北狩塞外的英宗皇帝!

  从祖龙皇帝到皇兄的所有皇帝天子啊,不论你们是明君也好,昏君也罢,便是“崩即崩矣,终不改帝号”的太平皇帝,你们都听到了吗?

  朕不求文治,只求你们把武功分朕一些,只要一点点就好了……

  一股暖流从猫腹腾起,朕不禁喵了一声,福至心灵般,在大敌当前、群狼环伺的死局中闭上了眼。

  周遭登时天地变色,风云交际,朕懂了!朕明悟了!

  庶人剑以千锤钢为剑尖,以百炼钢为剑刃,以软铁做剑脊,以铜和生铁做剑鄂,以硬木和鲨鱼皮做剑柄。用人力来驾驭,靠剑诀来论断,遵循气息吐纳的节奏来进退,依照脚步身法的挪移来持延,应对敌人多寡强弱来运行。

  但。

  庶人剑。

  岂是如此不便之物?

  庶人剑,诸侯剑,天子剑,不过是障目之叶,朕练剑也练拳,剑也使得,拳也使得,失了剑时,也曾以拳代剑,甚至捡起断肢脊椎施展剑法,庶人剑的威力并不曾因此减弱半分。

  此庶人剑,乃是太祖高皇帝起于草莽之时所创,高皇帝原是一名四处乞食的和尚,身边仅有个破碗,却也能在沙场上杀鞑子,靠的就是这套剑法不拘泥于剑。

  战到酣时,木棍,草绳,搬砖,马扎,皆可为剑。

  朕所学的剑圣理查德纳尔一脉,剑圣的秘笈中除了传授十字剑技击外,更是花了半本篇幅讲授用各类武器乃至农具如何杀人。盖因剑圣本人便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修罗杀神,知道人不是每时每刻都带着剑,披着甲,所以不仅教导剑术,更传授百兵。

  剑乃外物,身为剑客,便不应拘泥于外物,这个道理朕原以为参透了它的第二层意思就到头了,没想到今日又想到了第五层真意——皮囊,不也是外物么?

  剑法既然人能使得,猫,自然也使得。

  庶人剑的最高境界便是天子剑,天子剑以七国五岳四时连接合体,成就周天子武神霸斩,上决浮云,下绝地纪,一出天下服矣。

  山岳重逾万万斤,四时更是无形无相之物,这般的剑,哪是血肉之躯举得动的?故而天子剑并非指手中剑,而是心中剑。

  朕是大明朝的天子,老朱家有上百个藩国诸侯,国中名山大川不计其数,国祚二百余年,不比周天子差,这天子剑,朕应该也使得!

  在心中观想着三山五岳和大明老朱家的宗庙,朕合拢的猫眼再度睁开,竖瞳猛地收缩,只觉原先模模糊糊的景象纤毫毕现,最靠近朕的那两条蠢狗慢的好似在打太极。

  这猫儿的躯体使不得天理拳又如何?

  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,朕要独尊儒术,便独尊儒术,朕要尊心学贬理学,心学便大行其道,朕要定都北京,南粮北运,便能挖出大运河来。

  不应是朕遵从天理,而应是天理来遵从朕!朕是天子,朕的话,就是天理!

  朕说猫儿使得天理拳,猫儿便使得!给朕变!

  给朕变法!

  心境明悟后,天理拳劲陡然一转,从滞涩的经络中被抽离,朕引导着穴道中生出的暖流,顺着足阳明胃经、足太阴脾经进入手少阴心经,拳劲顷刻间运行了一个大周天,毫无阻碍。

  存天理!

  紫阳先生掷地有声的话在朕耳畔响起。

  灭人欲!

  朕面对恶犬张开的血盆大口,不退反进,轻轻一爪拍在它鼻子上。

  恶犬鼻骨爆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后,恶犬发出凄厉的悲鸣,但朕的拳劲未老,一路继续摧枯拉朽,只觉狗的皮肉比宣纸还好撕,猫爪向上撕开它的颅骨,把狗脑中红的白的一并绞成豆花。

  猫狗交错而过,朕翻身落在地上,舔了舔爪子上的血,那恶犬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。

  剩下的几条狗看了看地上的犬尸,又瞧了瞧朕,不禁连退数步,但朕岂会放虎归山?猫有四条腿,跑起来比人不知快上多少,朕本就有轻功的底子,现在一使出来,只觉风驰电掣,瞬息间便窜到一条狗面前,两爪合拢,只听西瓜开瓢的闷响,大好一颗狗头被拍得粉碎。

  另几条狗想跑,朕赶忙追上去,先是跳到最慢那一条的背上,四爪钢钉般钉入它皮肉,顺着脊梁骨一路爬上去,死死咬住咽喉。

  那蠢狗往地上一倒,想要翻身把朕压死,朕反倒借着它翻滚的力道,奋力一扯,把它半截脖子连着一蓬黑血都揪了下来,悠然落在一丈之外。

  呸,朕就说嘛,狗肉是酸的。

  第三条狗眼见自己跑不掉,捂着脑门趴在地上,哼哼唧唧的摇尾乞怜,却是跪地求饶了。

  朕是那种弑杀成性,暴虐无道的昏君么?朕是那种一有机会就不留活口,杀得满地腥膻的恶鬼么?

  鄙人可是仁君啊。

  得饶人处且饶人,既然都投降了,倒不如留它一条狗命,毕竟杀降不祥。

  本来是这么想的,可这么大个狗,每天怎么也要吃二十斤肉,留着也是养在番婆子家,番婆子家自个儿都时常断顿,哪还有肉喂狗吃?再说这么大条狗,要住多大的狗窝啊?若是关在马圈里,要是把番婆子家的驴子吃了怎么整?

  啪叽。

  不错,不错,虽然狗肉酸臭不堪,血倒是挺好喝。

  再凶恶的敌酋,心头热血也是温润爽口的,爽!

  对了,刚刚好像还跑脱一条,朕还没喝饱,狗子,你在哪儿?

  抬起脑袋,环视一圈,竟然追丢了?

  朕学着狗先前所做的,嗅了嗅犬尸上的味道,又四处闻了闻,果然嗅到一丝相似的气息,便循着饭菜的香气踱步过去,走的不紧不慢,权作消食。

  气味消失在了先前的厨房里头了,兴许这狗要从哪儿来便要从哪儿回,果不其然,朕看到半截狗屁股正撅在灶口。

  朕轻轻跳到灶台上,肉垫让朕没有发出一丝声音,低头看了看下面的蠢物,它还在哐哧哐哧的刨着灶。

  探出半个身子,伸爪戳了戳它的背脊,恶犬全身一个激灵,悲鸣着把头退出炉膛,惶恐的看着四周,但它没看到一截猫尾巴已经缠在了脖子上。

  咔嚓。

  朕用灌注天理拳劲的猫尾巴拧断了狗颈骨,正打算趁热再喝两口,犬尸却像阳春融雪般开始消为一滩乌水,随后蒸腾成黑雾,凭空消失了。

  追出去看了看,先前朕宰的狗也化成了烟雾,朕后悔不已,为何当初不多喝几口。

  强敌一退,疲倦和伤痛潮水般袭来,被朕强行改变运行方式的天理拳也从脉络中退回,又变得滞涩不堪,四条猫腿一软,倒在花圃里再也爬不起了。

  “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,是猫猫猫猫!”

  就在这时,一双无情的手揪着朕的尾巴,把朕像待宰的母鸡一样拎起来。

  是朕的皇妹安娜,但眼下的安娜不过四五岁,还鼻子上拖着鼻涕泡,下手没轻没重,啊啊啊要死要死要死你放开我啊!

  另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:“安娜,快放开那只野猫,小心有虱子!”

  “姐,我要养,我要养嘛,你可以养驴,安娜也要养猫!”

  姑奶奶你别晃了再晃朕要驾崩了完蛋完蛋尾巴要断妈呀护驾护驾——

  脖颈一痛,朕被那人抓到自己怀里:“嗯?这猫怎么爪子上还有血?这么小就会捉老鼠了?那还有点用,行吧安娜,我去问问父皇。”

  朕看清了!这厮是番婆子!是小时候的番婆子!

  这丫头小时候就挺好看的嘛,难怪长大之后这么红颜祸水。

  曼努埃尔二世正在对账单发呆,心不在焉的答道:“我们家很穷,只能养一个畜生。”

  陛下!您说的是人话吗!

  于是番婆子把朕和皇妹带到了金角湾,朕累得一点力气都没了,连开口喵两声求饶都做不到,只能眼睁睁看着番婆子找来一个篮子,往上头抹上船厂的柏油和沥青。

  番婆子看了看朕,又看了看安娜:“父亲说了,你和猫猫只能留一个。”

  她的脸上露出艰难的神色,摸着朕的头:“猫猫很可爱。”

  然后揉了揉安娜乱糟糟的金发:“妹妹也很重要。”

  “猫猫和妹妹一定要选一个的话,我只能选……”

  朕倒吸一口凉气,康丝坦斯,你这是,你这是打算……

  番婆子!你不能这样!朕给拂菻立过功,朕给元老院流过血!朕要见巴塞留斯!朕要见巴塞留斯!

  无情的铁手揪住了朕的脖颈,把朕丢进了篮子,随后扑通一声,连猫带篮子一并丢进了金角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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